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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舊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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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旅程的第三天了。

因為年今走得很慢,再加上年今體力不錯,所以現在的她還算精力充沛。

山上的鮮花很少,只有零星幾點月牙白的野花點綴在郁綠的草地上,更多的是枯色的樹葉,提醒著年今秋意漸濃了。周遭景象很蕭涼,卻又透著冬的生機。她想起她新買的那條圍巾,也是濃綠與深黃相間的配色,再過一段時間就能裹上了吧。啟程的那日還能看到草葉上覆著的薄霜,後兩日她起得不早,便看不到了。秋的氣候變化如四月天,第一日還有些涼,欺騙她添衣,昨日正午開始到傍晚都甚為悶熱,不太舒服。晨晚倒是透著清爽的秋日氣息。

“薄荷?”她用手指著一株菱形葉片的小草,印象裏白衍是很喜歡薄荷的。

“別碰!”狐貍警告她,“那是揭行草,一種野生的毒草,每年都有不少靈力者因觸碰了揭行草而喪命。我醜話說在前面,在棱空是很難治療的。”

“山上果然很危險啊。”不能治療的話,生命不就更脆弱了嗎?年今心裏想。

沒有俄羅斯方塊可以玩,她還是有些無聊了,便戲謔地問起了狐貍的往事:“說說你那位舊相識吧?”

狐貍不想理她,沈默了很久還是開口了:

“我是通過全知全能的力量發現它的。它是個有趣的家夥,身手矯捷,謀略得當且向來沈穩如鐘。”

“那不叫有趣。”年今插嘴反駁。

“你不懂狐貍的價值觀。它是一只灰色的貓,是唯一一個值得我欽佩的對手,盡管它是只不算靈獸的異類。

“我對它頗感興趣,跋涉了不少山水去到它的所在地,觀察它的活動。它很敏銳,很快就發現了我,這算是與它結識了。我參與進它的生命裏,終日和它廝混在一起,如影隨形,很少會分離。不過我們並不依賴對方,所謂“依賴”在我們看來再愚蠢不過。我們待在一起只是意願罷了,並非是彼此的需求,並且我們都無處可去。有個頗為相似的同伴陪著或許是件樂事吧,哪怕我原本喜歡獨行。它真是個特殊的存在啊,怎麽看都是個才華橫溢的佼佼者,唯獨它我不覺得愚昧,甚至是可以和我匹敵的非靈獸。與它爭鬥不是個明智的選擇,在它面前我甚至驕傲不起來。它還救過我一命,在孤高的懸崖上,這很不可思議吧?就是這樣,我才會選擇和它同行吧。”

狐貍聲音嘶啞,但不難分辨。它談論舊人時的樣子與平日裏的完全不同,怎麽看都只是個沈淪於舊事裏的老者,滄桑而光榮。也許它真的很喜歡灰貓吧,年今想。

“無數個日落,無數次日出,從它身上我學到不少東西——我很少會和其它動物學習。我們相伴了很久很久,至於有多久······我都記不清我們究竟度過了多少歲月了,大概久到它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一位朋友了吧。”

年今是個很好的聽眾,在狐貍闡述時懂得噤聲不語。但聽到這兒她還是忍不住吐槽:“你還有朋友啊。”

狐貍冷笑:“你不也是麽。”

它接著說:“但變故很快到來了。它犯了錯,守護者立刻下令要追捕它回萬獸殿。真荒唐,明明它都不是靈獸。我不知道它為什麽要偷走朝聖花環,這很無理,但木已成舟,作為朋友我只能作為幫兇幫它逃跑了。我們一起過了很久的逃亡生活——狐貍面對生存危機時總能激發出最大的潛能,更何況那時的我全知全能呢?

“但守護者真是個很厲害的人啊,而且那會兒我已經開始衰老了。我們的退路越來越窄,最終還是走投無路了。我掩護它而被抓走了,守護者便將它的罪名冠到我的頭上來。萬獸殿機關覆雜精密,當時的靈力已無法支持我逃出去。

“那真是一段灰暗的時光啊,我在萬獸殿逐漸老去,但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察覺到這個事實。我的記憶力不斷衰退,有時我甚至會忘記害我入了獄的灰貓。我的靈力也衰退得厲害。在我最後的全知時期,我除了見它一面再無所求。我用最後的靈力探知到它的去處,就是這座山的山峰上。至於它是否還活著······我無從得知。”

“你是被現在的守護者抓到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所以你只被‘守護’了五年?”年今有點驚訝。

“嗯。”

年今詫異地停了下來,緩緩說道:“你老得太快了吧?”

狐貍沒有回答。

狐貍沒法回答。

真相在腦中炸開,它逐漸明白了一切。

它竟然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事實。

年今眼裏的狐貍好像呆了很久。風起了,它在狂風中紋絲不動,就像年今抱著的是一尊雕塑而非靈獸那樣。她太年輕,不懂什麽叫深邃,不懂何為深不可測。

“長歌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雲長山靈的靈術,也是害我加快衰老的謎底。她大概是棱空第一個學會了的人吧,真是驚人的學習能力啊,雖然程度還遠不能與雲長山靈媲美。”

年今記得雲長山靈,那個她在萬獸殿見過一面的老木頭。

“可是這個靈術被創造的意義是什麽?”她岔開了話題。棱空的靈術大都是有其用途的,比如切割巨大材料的嘉萊和根據風向收割農作物的南櫻,大都很實用,很少有這樣用途不明卻威力強大的靈術,專門用來攻擊的更是直接沒有。

“很難說。雲長山靈的靈術大都很奧妙,他總是鉆研一些比天還高的東西,偶爾會陷得太深,讓人鄙棄。”

“你不也是這樣這樣麽?”

“我只研究有用和有趣的事物。”

“哇,你在雙標。”

“你也同樣讓人鄙棄。”

“但是你不是人啊。”

狐貍不想繼續這種白爛的對話了,默然閉上了雙眼。

“那為什麽他要住在萬獸殿呢?”

狐貍本不想回答這種愚蠢問題,但還是耐不住有問必答的特性:“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住在萬獸殿。”

“可是歲朝說他是受神所托住在那兒的啊。”

“到現在你還相信她的話麽?真蠢。”

年今楞了楞。是啊,真蠢。為什麽還會相信她的話?因為她是她過去與世界的唯一聯系啊。直到她明白了與世界相連是什麽樣的,她才忽覺原來她們的過去其實很好,歲朝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好妹妹。

到底是什麽害了她呢。

“你們靈力者,總愛被這樣的東西絆住腳。”狐貍覺得可笑。

“灰貓不也害你入了獄麽?”她光記著反駁了,忘了這話該不該出口。

狐貍並不介意:“但它足夠強大。我是被自己害進去的,與它無關。”

“切,又雙標。”年今咂嘴,才意識到話題又扯回來了。

這一段表面上過去了,其實還一直卡在年今心裏,並且越卡越深。她們之間沈默了很久。年今踩著落葉前進,鞋底傳來“唦唦”的聲音,是幹枯的落葉碎裂時發出的脆響。穿過山林的風照舊是溫柔的,輕撫過她的發絲。她不願打破這寧靜,她不忍去打擾狐貍。

她們就這樣一直沈默著,直到狐貍開口:“走快點吧。”

森嚴,年今能從它的語氣中感到的只有森嚴,仿佛背負著千軍萬馬的將軍坐在臺上擲下千金之重的命令。年輕啊,她還太年輕,狐貍遠比她想得平靜很多。年今知道它絕不會不在意的。年輕曾是狐貍最得意的資本,它怎麽會忍心就那樣被剝奪走令它無比驕傲的靈力、它的恃才放曠和那位故友?真痛苦啊,年今也放下了戒備可憐起它。

她試探著問:“你想要報仇嗎?”
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“就是,守護者?呃······還有一直輕視和嘲笑你的人?”

年今的聲音越問越小,她仔細觀察著狐貍的神態變化。狐貍不像是要發怒的樣子,反而顯得很舒平,自個兒睡去了的樣子。

它拒絕回答。

年今也決定閉嘴。她這樣問,倒不是因為她心虛怕被報覆,而是因為她心軟了。之前的那些冷嘲熱諷該如刺一般紮在它的心裏吧?她有點後悔說了那些無趣的話。

考慮了片刻——其實不是考慮,而是猶豫,她還是覺得自己該向狐貍道歉,但她的膽怯心理又在作祟了。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要說,深吸一口氣後張了口——

“不用道歉。”

狐貍事先打斷了她,反而讓她更愧疚了。

“走快點。”狐貍再次催促。

雖然不想聽它的,但年今好歹虧欠了它,只能稍微加快了步伐。其實走慢點也能趕上廟會的,四天的時間綽綽有餘。不過不情願也沒辦法,就當是她為之前的犯下的錯付出一點小小的、微不足道的代價吧。

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,竭力佯裝出對這種局面滿不在乎的樣子,好讓氣氛不那麽沈重,卻又擔

心咽口水聲音太大而被發現。

狐貍沒有在對話中挑明態度,這讓年今有些手足無措。要如何去面對狐貍?最終她選擇什麽都不做。現在也只能憑狐貍的表現去猜了吧。偏偏狐貍的表現很平靜,像是虔誠的信徒在默默祈禱那樣,更該說是像沈穩的智者在安靜地閉目養神。或許是在懷念它的那位舊相識吧,年今猜測。

事實證明她猜對了。

“真想快點見到它啊。”狐貍感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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